那张扑克牌悬在空中，像一只颤抖的白蝶。面粉在牌面上堆出小小的山丘，随着前排同学转身，山丘开始崩塌，细白的粉末簌簌而下，在午后的阳光里扬起一场微型的雪。
这是语文课的特别体验——用扑克牌传递面粉。规则简单至极：每人咬着一张扑克牌，将面粉依次传递，不得用手。听起来容易，做起来才知道，原来连最轻的粉末都需要如此郑重地对待。
轮到我时，我微微躬身，迎向对面那双紧张的眼睛。他的扑克牌边缘已经沾满面粉，像初冬结霜的窗棂。我屏住呼吸，感到自己的牌面轻轻贴上他的。就在那一瞬，我看见他额角细密的汗珠，看见他因专注而抿紧的嘴唇。面粉缓缓滑落，如同一道极细的瀑布，从他那端流向我这边。时间被拉长了，教室里静得能听见面粉颗粒相撞的窸窣声。
突然，后排传来压抑的笑声。有人打了个喷嚏——面粉如烟花般炸开，肇事者成了白面书生。笑声浪潮般滚过教室，却在触及我们这对时悄然退去。因为我们还在保持着那个姿势，像两尊小心翼翼的石像。终于，大部分面粉安全转移，我们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松了口气的笑意。
游戏结束，老师问我们感受到了什么。我看着满地狼藉的面粉，看着每个人脸上、衣服上的白痕，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这哪里是在传递面粉？这分明是一场文明的隐喻。
扑克俱乐部那扑克牌多像我们的语言、文字、一切文明的载体。而面粉，不就是先人留下的智慧与经验吗？它们如此珍贵，又如此易逝——一个喷嚏就能让它散入空中，一次大意就会前功尽弃。为了将这洁白的火种传下去，我们必须学会弯腰，学会，学会凝视，学会在喧闹中保持专注。每一次传递都是一次冒险，每一次交接都是一份托付。
我想起敦煌洞窟里，画师们一笔一划将技法传给徒弟；想起诗经在口耳相传中，跨越千年依然鲜活；想起爷爷教我写字时，他粗糙的大手握住我的小手，一撇一捺都郑重如仪式。原来文明从来不是轰然降临的，而是这样小心翼翼地、一捧一捧地传递下来的。它脆弱得一阵风就能吹散，却又坚韧得穿越了无数个世纪。
此刻，阳光斜照进教室，空气中的面粉还在缓缓飘浮，像无数个白色的精灵。我突然觉得，我们刚刚完成的不仅是一个游戏，而是一次文明的预演。终有一天，我们会成为站在另一端的人，要将这扑克牌上的白色星火，传给更年轻的、渴望的眼睛。
而世界，就在这一次次俯身、一次次对视、一次次屏息凝神的交接中，缓缓向前。